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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憶似水年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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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情多麼需要找到一些樂趣來為自己辯解,以證實自己是持久的,而相反,沒有了愛情,樂趣也就不成為樂趣,樂趣也就消失了。

他一向有種特殊癖好,喜歡在大師們的畫幅中去發現我們周圍世界的共性,或者相反最缺乏共性的東西——我們所熟知的面孔的個性特色。

一種感覺官能和神經網絡,它們分佈在每個房間,時時給他的心靈帶來激情。

他頭一次衡量出他給她的樂趣是多麼深,他唯恐失去它,而在這之前,他相信這個樂趣招之即來,正是這種態度使我們低估甚至全然看不見樂趣有多麼深沉。

凡爾迪太太停住不動,露出木然的表情,彷彿變成了一尊雕像。

而他不再是隻身一人,有一個新人和他在一起,貼在他身上,和他合為一體,他也許再也無法脫身,對這個人必須多加小心,彷彿對待一位主人或一場疾病。

他在想這個夜晚將怎樣結束,同一個夜晚,但卻有兩種前景。

在這條馬路的樹蔭下,稀稀落落的行人在神秘的黑暗裏徘徊,幾乎無法辨認。偶爾一位女人的身影走近斯萬,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,要他帶她回去,斯萬嚇了一跳。他焦急地和這些黑影擦肩而過,彷彿在黑暗王國,在死人的幽靈中尋找厄里迪斯。

在一切產生愛情的方式中,在一切傳播這神聖疾病的媒介中,最有效的莫過於有時席捲我們的強烈激情了。在這一刻,我們樂於與某人相處,而在瞬息之間,大局已定,我們要愛的就是她,在這之前,她不一定比別人更討我們喜歡,甚至還比別人差。但主要的條件是我們對她的愛好必須排斥一切。當我們——我們見不到她時——不再追求觀賞她美貌的的樂趣,而突然對她本人產生一種熱切的需要,一種這個社會的法律所無法滿足又難以醫治的、荒謬的需要——當佔有她這個無理而痛苦的成為需要,這時條件便成熟了。

他在理智上一直認為今晚無法實現的歡樂,此刻卻出現在他眼前,顯得實實在在;他沒有預見這種可能性,沒有臆想歡樂,歡樂是客觀存在於他身外;他不需要動腦子來使它成為現實,—它自動地產生,自動地向他投射過來—這個現實光耀奪目,將他所恐懼的孤獨像夢境一般一掃而光,他不加思索地將自己對幸福的憧憬倚放在這個現實上。

將他們隔開的路程,他必然要去穿越,就彷彿他在生活本身的陡坡上無法止步地往下跑。

一般來講,我們對別人總是很淡漠的,因此,當我們賦予某人一種力量來左右我們的痛苦或歡樂時,他就彷彿屬於另一個世界,他的周圍充滿了詩情畫意,他使我們的生活成為激動人心的蒼穹,而在這茫茫蒼穹中,他離我們時近時遠。

一個親吻引起了另外一個親吻。

他生氣了,她大笑起來,笑聲變成了親吻,像雨點般落在他身上。

他探求主題的意義,但他的理性無法繼續深入下去,於是,他那最深邃的心靈只好拋棄一切推理,單獨進入長廊,進入聲音的黑暗的過濾器,他感到無比的喜悅。他開始意識到在這個柔和主題的深處藏著某些痛苦的東西,甚至一些未得到滿足的隱密遺憾,但這並不使他痛苦。

人們不一定真正有這些愛好,只要口頭上這樣說就行。

既然他完全不知道她別的時候在幹什麼,她的生活背景一片朦朧,沒有色彩,就像瓦托畫的草圖,在淺黃紙上,這裡那裡,在每個地方,朝著不同的方向,用三色鉛筆畫滿了數不清的微笑。

此刻,他有種近乎愉快的感覺,也許這不僅僅是懷疑和痛苦得到了解除,而是一種智力上的快感。自從他戀愛以來,他又像往日一樣對事物感到美妙的興趣,當然這只有當這些事物蒙受她的光澤時才是如此,而現在,嫉妒又喚醒了他青年勤學時期的另一種能力,即對真理的熱愛,不過這種真理橫亙在他和他情婦之間,從他那裡得到光澤。這個真理完全是個人的,它唯一的對象,具有無限價值和可以稱作無私的美的唯一對象,就是她。

嫉妒好似愛情的影子,立即使他看到兩個圖像,就在今天晚上,她曾對他微笑,而此刻,這個微笑正在揶揄他,而對另外一個男人則含情脈脈,她的唇曾倒在他的唇上,而此刻,卻受另一個男人的親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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